
【流年】力量哪里去了(短篇小說)
七號臺風來得很快。陳葡萄把家里能用來加固的東西都用上了。用吃飯桌頂大門,桌上再壓上雜七雜八的東西,再用一根根木棍斜杠著交叉著緊貼著頂著每一扇窗子。風越來越大,屋子通向外界的每一道縫隙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陳葡萄做完了加固的工作,坐在屋子里,聽著外面轟隆隆的風聲,慢慢地感覺心里很空。風聲好像從心里吹過,留不住。在巨大的風聲中,陳葡萄就這樣獨自一個人坐著。屋角里有一疊魚干,咸腥味被從門縫灌進來的風吹開來,彌漫了全屋。雨還沒來,只有風越來越大,風聲越來越大。屋子的咸腥味也越來越濃,陳葡萄的心蕩漾起來,想,死阮石龍去哪了,這么些天都不見他來了,臺風來了也不來這里看看。陳葡萄知道阮石龍出海在臺風前就回來了,但阮石龍就是沒來陳葡萄這里。陳葡萄也知道阮石龍處理完公海上賣剩下的魚貨后會到這里來。但七號臺風來了,阮石龍還沒來。打阮石龍手機也是關機狀態。
阮石龍沒來。陳葡萄的心就一直懸在那里。
陳葡萄一直在想著阮石龍此時此刻會在哪里。陳葡萄最擔心的是鄰村的王小花。王小花也是獨自一人,阮石龍之前曾經說過起過王小花。阮石龍說,王小花也是可憐,獨自一人帶著兩個小孩,雖然經濟收入不錯,但單身女人太不容易。陳葡萄就說,你是不是看上她了,所以在心里惦記著她?阮石龍說,也就是說說罷了。陳葡萄說,你身體壯得像頭牛,我知道你想去她那里犁犁田。阮石龍說,說的什么話,我也不是哪都要去犁田的人。現在臺風一陣緊似一陣,陳葡萄就是怕阮石龍此時正好經過王小花的屋前,而王小花又正好看到了阮石龍。這樣的話,又是這樣的臺風天,很多事就會順理成章地發生了。陳葡萄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去想,但是不知此時阮石龍在什么地方,臺風正大,狂風猛吹,陳葡萄就憑空亂想。咸魚干的氣味越發地濃烈起來。這該死的氣味,在屋子里揮之不去,加上屋縫中瓦背上灌進來的風,整個屋子都是這個氣味。陳葡萄與阮石龍一起時,有時會莫名地想起咸魚的氣味。有些日子,也是這樣,咸魚干堆在屋角,氣味極緩慢地彌漫開來。每當阮石龍來時,在臥室里,陳葡萄就會莫名地喜歡這咸魚干的氣味,微腥,不仔細聞會聞不出來,只有專心時,才能聞到這若隱若現的咸魚干味。那堆咸魚干有差不多一人高,一層一層交叉疊著,魚干壓著魚干,一層層碼高,氣味就從一層層魚干與魚干的空隙中源源不斷地彌漫出來,咸魚越干,氣味越淡,雨天咸魚干會返潮,氣味也會隨之濃烈起來。有幾次阮石龍來時是雨天,返潮的咸魚干的氣味比平時濃郁了一些,陳葡萄感受到了氣味的彌漫,漫過兩個人的身體。陳葡萄感覺兩個人就是兩條在一起的魚。陳葡萄也因此而興奮。瓦背的雨聲,咸魚干的氣味,兩個人。阮石龍很奇怪,問為什么。陳葡萄知道阮石龍問的是什么。陳葡萄說,我喜歡這味道。阮石龍說,什么味道,不是一直都一樣嗎?陳葡萄說,不一樣,你仔細聞聞空氣中的味道。阮石龍感覺是遲鈍的,加上瓦背雨聲的干擾,阮石龍聞不到屋子里空氣中的咸魚干的氣味。阮石龍只知道用蠻力。
現在這種氣味又濃郁起來。陳葡萄很不安。她明確知道自己是想阮石龍了。而阮石龍此刻卻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陳葡萄挪開頂著大門的雜物、桌子,一陣大風差點把她吹回屋子里。陳葡萄費勁地頂著大風出去。陳葡萄一步一步走了好長時間,歪歪斜斜地走,有時甚至退回好幾步,再重新費勁地往前走。陳葡萄來到了泊滿避風漁船的港灣里。阮石龍的漁船,靠岸邊錨泊,船上還有阮石龍的兩個外來民工幫手張開帆與李勝。看到陳葡萄,他倆就知她是來找阮石龍的。張開帆說,阮大哥也不去找你,害得你來這里找他。陳葡萄說,我才不找死石龍,就是來看一看。李勝說,阮大哥也是的,放著好好的陳葡萄不去找,又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陳葡萄說,你倆真的不知道他去什么地方嗎?李勝說,真的不知道,我倆一直在船上,唉,臺風越來越大了,我倆等會兒也上岸了。陳葡萄說,那到時候你倆幫我一起找找。
臺風越來越大,開始風雨交加。
陳葡萄回到屋里時,已經全身淋了個濕透。陳葡萄重又用桌子、雜物把大門頂上。繼而洗了個澡。
天快黑下來的時候,阮石龍來了。阮石龍也全身濕透了。
陳葡萄說,你還知道來?也不想想這樣的臺風天有多可怕,還把手機也關了。阮石龍說,手機是沒電了,聽張開帆說你到船上找我,我就來了。陳葡萄說,要是不找你,你就不來了是吧?阮石龍說,也不能這樣說,畢竟我還有許多事,特別是在這樣的臺風天里。陳葡萄之前也說過,你是大男人,又要出海,又有父母親又有孩子,我知道你有你的事要做,而且要做好,我不會對你有太多要求的。陳葡萄想到自己以前說過的這些話,也就不再說什么。臺風帶著暴雨橫掃著整個漁村。剛才還是獨自一個人的時候,陳葡萄心里因空而慌,神色不寧。現在阮石龍在,雖然風雨都比先前大了許多,但是陳葡萄的心安了下來。陳葡萄燙了黃酒,阮石龍慢慢地吃著菜,喝著酒,心腸慢慢地熱了起來。阮石龍是喜歡臺風天的,尤其是與陳葡萄在一起的時候,臺風、暴雨,轟隆隆的風聲雨聲,搖動著的漁村,屋里空氣的顫動,都使阮石龍興奮。阮石龍的興奮很快傳遞給了陳葡萄。這一刻兩個人是放肆的,臺風與暴雨只有在這時是好的,讓人興奮也讓人忘我。但是,陳葡萄偏偏在這時想起了王小花,陳葡萄知道阮石龍與王小花是沒有的,但是陳葡萄就是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王小花。
陳葡萄第一次聽到王小花的名字是村民大會上,鎮里下來的駐村干部舉例時說到了鄰村王小花的名,說大家不知道隔壁村有個王小花吧,她的青蟹買賣都做到韓國去了。想不到底下有人說,她買賣做得再大有什么意思,她又沒有男人。那人說完,底下哄堂大笑。駐村干部說,人家收入好,風光著呢,要做的事多著呢。底下那人又說,沒男人還是沒意思。又再次引發了哄堂大笑。后來駐村干部又說,你們村也一樣,有一個阮石龍,漁業安全生產二十年,效益也不錯。又有人說,這個有屁用!誰不知道要安全生產,誰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說得駐村干部匆匆結束講話回了鄉里。雖然這次的駐村干部講話形同放屁,沒實質性作用,也沒實質性效果,但是在駐村干部的講話中出現了王小花的名字,繼而又出現了阮石龍的名字,兩個的名字就因了駐村干部的講話就這樣被陳葡萄聯系到了一起。而阮石龍也說過王小花到他那里收過魚貨,也是認識的。
臺風與暴雨一陣一陣地沖擊著屋子,但是陳葡萄與阮石龍的激情并沒有像以往那樣激蕩。陳葡萄沒有感受到像以往那樣的屋角的咸魚干氣味。以往每當這個時候,陳葡萄是能隱隱約約地吸到咸魚干的氣息,晴天時淡得不能再淡,雨天則能感覺到咸魚干的氣息彌漫全身全屋。但是,這時沒有。阮石龍感覺到了陳葡萄明顯地與以往不一樣。阮石龍說,怎么啦?陳葡萄說,我吸不到咸魚干的味道。阮石龍說,怎么啦?陳葡萄說,石龍石龍,我總是會想起王小花。阮石龍說,你想她干嗎?她與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陳葡萄說,自從那次村民大會后,我總是有時會想起她,現在又再次想起她來,一想起她來,那種好聞的咸魚干味道就沒有了。阮石龍說,你不要再想她。陳葡萄說,好的,不想她。陳葡萄就與阮石龍繼續剛才的事。但是陳葡萄已經完全提不起性致了。阮石龍說,唉,這么好的臺風天,算是白白來了。陳葡萄不再說什么,也不與阮石龍多說什么,穿上衣裳,收拾好之后,沉默著做屋子里的雜事。過了一會兒,陳葡萄還是忍不住,說,石龍石龍,你與王小花,真的沒什么吧?阮石龍說,能有什么,又不是同一個村。陳葡萄說,不同村才好,沒人會注意,這樣不是更好嗎?阮石龍說,你看你,都胡說些什么?陳葡萄說,最主要的是王小花一直單著。
一夜臺風過去,村子重又回到了安靜之中。靜了下來,陳葡萄就感覺到了心里的塞。鄰村女子一直單著,又這么活躍,又在石龍那里進魚貨,這就是王小花。陳葡萄對自己的直覺很自信。以往一些事陳葡萄就是靠直覺來判斷的,而且幾乎都八九不離十。因此越是對自己的直覺自信,陳葡萄越是覺得心塞。現在的情況是陳葡萄單身,阮石龍單身,王小花也是單身。陳葡萄對阮石龍說不出地喜歡,壯年,有力,性格爽直,見多識廣,也有經濟收入。陳葡萄很喜歡阮石龍的力量。喜歡他走路的樣子,步子扎實,身體平推著向前,不可阻擋,更喜歡他做事干脆,直接,三下五除二。當然,最后歸結到床上,力量持久,摧枯拉朽。這樣的阮石龍,難道王小花不喜歡嗎?王小花開始成為陳葡萄的一個嚴重的心病了。阮石龍離開屋子,重新回到了漁船上。走之前,阮石龍說,葡萄啊,我這一走又要一個多月了。阮石龍說,這次去釣魚島附近,雖然不很遠,但是作業時間會很長。陳葡萄說,石龍石龍,有臺風警報時要早早回來啊。阮石龍說,放心,現在臺風都會提前一個多星期知道,就像這次七號臺風,不就是早早回來了嘛。阮石龍說,我也可以到基隆港避風,那里更近。陳葡萄說,我希望你早早回來,而不是到基隆港避風。阮石龍說,知道了。陳葡萄說,出海時間這么長,石龍你不要想王小花。阮石龍說,怎么會想王小花呢?打魚的事情又這么多,想你一個已經足夠了。
阮石龍出海,陳葡萄又回到了平時狀態。但是陳葡萄平時事也不多,多數時間或閑著在家,或去鎮上或縣城逛街。現在的陳葡萄與以前比多了一件事,就是了解王小花。自從駐村干部在村民大會上一同表揚王小花與阮石龍之后,王小花就成了陳葡萄的一個懸案,放不下,老想著,想到這事時,有時甚至感到宮腔都酸酸的。陳葡萄終于打聽到了一件事,王小花的房子要被拆遷,她的房子建在公路邊,現在公路要拓寬,沿路房子就要拆遷。這于王小花當然是一件大得不能再大的事,盡管駐村干部在村民大會上作為典型表揚,也根本阻擋不了拆遷的事。王小花的房子當年是一半建在紅線外,一半建在紅線內,就是說,只能賠償一半的錢。陳葡萄的心里是這樣想的,王小花遇上事,因為賠償只有一半,所以她的事并不是好事,一個活躍的女人遇上事了,這事就會讓她周圍的男人圍著她轉。而正在航向公海途中的阮石龍知道這事嗎?回到家里的陳葡萄給阮石龍發了一條信息。出海的阮石龍只能用衛星電話,電話費太貴,基本就是每天只是收發幾條信息,說一些必要的事。但陳葡萄不管這些,發信息說,想到你現在越來越遠,我就沒有了力氣。這一條信息,阮石龍沒有及時回復。一直到了夜里,阮石龍發來一條信息說,躺下了,睡了。簡簡單單,沒有其他的話。回信息了,陳葡萄安心了。陳葡萄收到信息不久就睡著了。
陳葡萄醒得早,天還黑著,慢慢地,陳葡萄又聞到了屋角咸魚干的氣息。陳葡萄一個人睡覺是關了里間門的,門隔開了與屋角的空間,空間已經不互通,但是,陳葡萄還是聞到了咸魚干的氣味,淡淡的,一點點咸腥,咸腥彌漫著陳葡萄現在的睡間。這咸腥的氣味,使陳葡萄的內心騷動,激蕩。陳葡萄發了一條信息給阮石龍說,快到漁場了嗎?我又在睡間里聞到了咸魚干的氣味了。陳葡萄知道阮石龍還在睡眠中,不會馬上回信息,發了信息后,起來沖澡,長時間地沖,把身上的欲望慢慢地一點一點沖掉。
陳葡萄已經能認出王小花了,遠遠地,看到王小花,出門,從包里掏鑰匙,開車門,關車門,發動汽車,遠去。自己會是王小花的對手嗎?如果是在別的男人面前,自己肯定不是王小花的對手。但是在阮石龍面前,王小花應該不是自己的對手。陳葡萄這樣想了后,心里仍然輕松不起來。陳葡萄也相信阮石龍說的,他與王小花根本就沒什么事。問題是王小花經常到阮石龍那里進魚貨,現在自己又已經認出了王小花這個人了,這么真實,就在眼前,身材也不錯,還開著一輛新車。本來陳葡萄今天用電瓶車載五十斤咸魚干到鎮上一個水產商販那里出貨的,現在陳葡萄已經沒有心思去出貨了。陳葡萄認定了王小花會影響自己今后的生活。當然王小花也面臨著一個大問題,房屋拆遷的事。好好的房屋,就要拆遷了,而且是一個單身女人,陳葡萄想,這對于王小花該是一件有多麻煩的大事。那么,包括阮石龍在內的男人們,該都會出手相助的吧。回到家里,陳葡萄給阮石龍發了一條信息說,我今天見到王小花了。這次阮石龍秒回信息,說,你想干什么呢?陳葡萄說,也不干什么,就認一下王小花。阮石龍沒再回信息。陳葡萄又發了一條信息,她的房子拆遷期限也快到了。過了好長時間,阮石龍回了一條信息,那是說就要拆了嗎?陳葡萄說,是的。
陳葡萄心里的塞越來越大,阮石龍又遠在公海上,近日是回不來的。發信息根本解決不了問題,也說不清心塞的事。這時的陳葡萄倒希望來一個新的臺風把阮石龍趕回來。這些天,陳葡萄分別曬了馬鮫、黃三、鮸魚、鯧魚幾種魚干,合計近千斤。刮了鱗剖開的晾在竹簾上的魚被一點點曬干著。剛開曬時魚腥濃烈撲鼻。陽光猛烈,一天曬下來,已是半干,腥味也弱去了一些。再過幾天就可把部分魚干送到鎮里的貨檔上去了。送了貨后做什么呢,陳葡萄還沒想出來。陳葡萄想不到后半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原本半干的魚全都重新被淋濕了。陳葡萄查了下一周的天氣預報,這幾天都有雨。魚干最怕的就是連陰雨。這么多魚一下子沒了辦法,眼看著要壞掉。第二天一早,陳葡萄著急地給阮石龍發了條信息,魚干淋雨了,怎么辦?怎么辦?一小時后,阮石龍回信息說,別急,你等我信息。二十分鐘后,阮石龍給了陳葡萄一個手機號,說,這是王小花的電話,你聯系她,她家有電烘機。陳葡萄想不到阮石龍聯系的是王小花。陳葡萄心里不爽,但是魚干的事是大事,如果這批魚真的壞掉了,陳葡萄損失就大了。而自己村里沒人有大型電烘機。過了一會兒,陳葡萄的手機響起,王小花打來了電話,說,陳葡萄嗎?我是王小花,阮石龍說你有一批魚要電烘干,你把魚都拉過來吧。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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